企业、企业家、企业家个人对应社会责任不同

易中天：我还回到过日子，第一是企业的日子，第二是企业家的日子，第三是企业家个人的日子，其实是不一样的。现在有一个问题，企业的社会责任等同于企业家的社会责任，又等同于企业家作为一个公民的责任。为什么会吵成一团？比如前段时候有一句话闹得很厉害——在商言商。这个有什么好闹的？作为企业家，他的责任就是在商言商。他可以以公民的身份去关注其它问题，对社会问题发表意见，而不是以企业家的身份。企业家的身份，他就是做好企业。我们老分不清楚这个，混为一谈。

冯仑：你这个要求太高，社会老百姓能把这个事分清楚了？

易中天：老分不清楚，将来就有问题。我们就是要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，把这个事情分清楚。

冯仑：实际上日子是可以说清楚，但是过不清楚。就像写文学作品，爱情是可以写清楚，但是感觉不清楚。我可以用科学的办法把日子说得非常清楚，每天吃的东西，我都可以说很清楚。可是你过的时候不能按这个来，你按这个来就没有办法过了，咱都含糊着过。

易中天：中国或者说中华文明，思维就是没有一种科学的态度，不分析。

冯仑：你说的对。

易中天：不分析，混为一谈，永远扯不清楚。

冯仑：中国的事情不是理性的。中国人是感性的，是戏剧化的民族，讲究两套程序，一套是公众场合表演的程序，一套是私下里很放肆的程序。

易中天：你的意思是陈光标同学没有按照公众认定的舞台程序表演，他就演砸了？

冯仑：就是喝倒彩了。但是这30年来在工商企业界，我认为有一条主线，越来越多建立起一种正常的商业伦理。诚信、合法地积累财富，有节制地使用财富，把财富的使用和周边的利益相关者联系起来，同时遵守公序良俗。

易中天：五条。

冯仑：这是商业生存的一个基本是非标准，按照这五条努力做，才能承担起更多的社会责任，成为真正的市场经济中的主流人群，成为社会发展的积极力量。

易中天：这个努力还是有层次的，最高的叫境界，最低的叫底线。大多数人只能在底线和境界之间找一个空间。底线不可突破，古代讲货真价实、童叟无欺，这是底线。但实际上做一点假，比如酒里面加水，这还算没有突破底线。如果像电视剧《大宅门》那样，发现药不合格，一把火烧了，这是到境界了。你作为企业家，在底线和境界之间的点，怎么找？

冯仑：这是古人经常讲的一句话，穷则独善其身，达则兼济天下。按你的说法，独善其身是底线，兼济天下是境界。

易中天：你觉得不可突破的底线是什么？

冯仑：真是诚信，这是非常底线的事情。

易中天：诚信，言必行，行必果。

冯仑：果必成。也就是说企业提供一个产品服务，你答应的事，你说了就做到了，你说三做五可以，你不能说五做三，做不到你要承担责任。诚信不等于一定做到，也包含没有做到，甘愿受惩罚。有一个书记说，民营企业的可贵之处是，他最后会跳楼，他用生命来担保了。跳楼是诚信，跑路是不诚信，跑路等于你逃单，跳楼是埋单。所以民营企业最大的代价，就是这个单我还不了，我拿生命把单埋了。那么国企呢？国企就没有人埋单。

易中天：当然没有人埋单，在于它的产权不清楚。

冯仑：市场经济最后竞争出来的，就是民营企业这样的责任承担者，这就是诚信一部分。

企业家责任由道德与法律兜底

易中天：你怎么保证一个企业家承担责任？

冯仑：这跟我们讲的价值观有关。比如说在一个长期的法治市场经济环境下，不诚信的后果极其严重、成本巨大。另外只有诚信才能使利润滚滚而来，当不诚信的时候，利益链条会断了的，所以这些约束会导致你诚信。当然存在变成了意识，最后大家变成了习惯，最后变成了道德。反过来道德又强化了经济上法律的立法，包括经济过程中的一些规则，所以会促使整个社会诚信机制的建立。我们讲欧洲宗教也讲诚信，这是观念的东西。但是你要不按照观念的东西去做，社会中会走投无路，就变成了一个经济惩罚，这两件事合起来强化了诚信的意识和自觉性，这逐步建立起商人的底线。大家知道落到底线以下活不了，必受惩罚。

易中天：按照这个逻辑推下去，有这么多人不讲诚信，就是因为犯罪成本太低和惩罚力度不够。现在我们又从道德问题归结到法律问题？

冯仑：法律还有很多技术，最近房子联网，个人信用联网，建立信用档案，这些一旦建立以后，你只要有一点瑕疵，比如我有一笔房屋按揭贷款没有付，全系统都很清楚，你以后买汽车买不了，你以后干任何事情，办护照签证都办不了。

易中天：你觉得这个东西真管用吗？

冯仑：真管用，马上就建立了。

易中天：可是现在也有不正当竞争，什么手脚都做。

冯仑：这是阶段性的，不能因为有人杀人，我们就放弃刑法，总会有人干这个事的。我们是按概率算，立法是追求概率的，不是追求完美的。只要90%的人按照规矩走，这法就算行了，所以10%的坏人还是有的。我举个企业例子，假如我有一笔银行贷款违约，差一两天，银行跳出来，立即所有银行系统警觉。接下来催，很吓人。

易中天：你这完全是法治社会的一个状态。你说银行警觉了，我可以请行长吃饭啊。

冯仑：五年前，十年前管用，二十年前更管用。现在有贷款证明，你刷一下，你公司的问题，哪一笔贷款没有还，全出来了，你就进入不了下一个程序，所以技术也很重要。甚至刷一下手机，所有的信息全出来了，包括你在那儿吃饭，有什么诉讼，结婚离婚，财产纠纷什么事都会有，最后一个人一个信用档案。

好人才有隐私

易中天：一旦进入了这样一个状态，个人还有隐私吗？

冯仑：你是好人就有隐私。

易中天：不不不。

冯仑：你违法，别人才杀你。你不违法的时候，就是一个正常的好人。

易中天：什么叫违法的时候？我现在贷款，一刷全部出来了？

冯仑：出来以后，接下来有保护法律，攻防历来有矛有盾，这边信息越来越集中，就容易泄露。

易中天：你说的这个，我去贷款，刷一下，结婚离婚都出来了？小三小四都出来了？

冯仑：当然，这现在都很容易了。

易中天：不能当然了。

冯仑：问题是如果有人把这个事拿出去卖给别人，会受法律制裁，这是另外一套法律。

易中天：他把这个东西卖出去受法律制裁，追究的成本有多少？

冯仑：追究成本随着技术的进步也很低了，一下就查出来谁弄出去的。现在社会进步，不可思议的事多了。日本做了一个机器人，人工智能发展很先进。现在有两种意见，一种认为机器人比人牛，相当于计算机比我脑子算得快，这一派理论认为人工智能的东西比人有用；还有一派人说情感爱情。不管怎么样，未来的发展你挡不住。在这种情况下，我们怎么面对这个问题？用更好的一种智慧和法律来制定游戏规则，一方面建立信用档案，保证人违约的成本，同时保护人的隐私，要让这两件事情平衡。

易中天：你说得很对，我们应该用更好的智慧建立更好的游戏规则，这是我们为什么要进行这种高端对话的原因。谢谢！

冯仑：谢谢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（来源：腾讯文化2014-08-19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