易中天对话冯仑:慈善不需狂欢美德要节制(一)

摘要仇官仇富的核心是仇视不正当财富积累。即便拥有财富,美德也要节制。慈善需要的是可持续的制度安排,而不是一次狂欢。

【编者按】近日,著名学者易中天对话万通集团主席冯仑,围绕“中国商业伦理”主题展开精彩讨论。到底郭美美炫富与陈光标高调慈善备受指责的根本原因是什么?30年来中国企业界的商业伦理是否建立起来?企业、企业家和企业家个人对应的社会责任有什么不同?以下为对话实录:

 

仇官仇富仇视的是不正当财富积累

冯仑:商业伦理的发展,在改革三十年来有两条线。一条线是主流的建立商业文明的趋势,比如诚信、律法。另外一条线是建立很好的企业社会责任,应该说民营企业自觉、自律地承担社会责任是一条主线。

在这个过程中,有很多有趣和有争议的事,比如关于郭美美的讨论。到底她是在做公益?还是在做生意?她晒财富、晒干爹、晒豪车和秀身材。整个过程中,大家质疑的不是她的长相而是她的财富来源,质疑她和红十字会之间是什么关系。最近更爆出来她赌球,她到底从哪来的钱?她好像没有正常的生意。

其实公众对于这些名人在财富上的质疑,主要是质疑钱从哪儿来的。怎么拥有财富,怎么处理财富,怎么和周围发生关系,这一系列构成财富和他人之间的道德和社会关系。郭美美这件事反过来说,可以让我们看到一条更清晰的线索,社会未来建立的商业伦理,应该是阳光下的财富,为社会、为企业、为他人创造价值。

易中天:郭美美这个事有两个问题,一个是巨额财产来历不明,一个是炒股票的本金从哪里来,说拿工资去炒股票炒成一个巨富,不大可能。

冯仑:对。她妈妈自己跳出来说炒股票,这要研究炒股票是否缴税、当时有没有内幕交易、第一笔钱怎么炒的等等,都牵涉到财富来源的问题。所以有时候大家质疑,包括仇官仇富,核心是仇视那些不正当的财富积累。

 

即便拥有财富 美德也要节制

易中天:仇官仇富还有一个心理是仇富人的挥霍,哪怕是合法收入,也不应该这么挥霍。有什么好晒的,晒个身材就算了,财产、奢侈品有什么好晒的,是不是有这种心理?

冯仑:当你拥有财富以后,你的美德也要节制,这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。比如陈光标,很好的一个大哥,到美国晒金结果晒露了,花了3万块钱拿了一张联合国证书,但据说是假的。说现在唯一的竞争对手是比尔•盖茨,三年五年以后一定还会成为世界首善。这个美德,我们是要有节制地、真诚地跟社会发生关系,还是非常张扬地、膨胀地去晒,要看阶段。我觉得在中国民间公益慈善意识还不觉醒时,或者企业家做得还不够时,陈光标的示范作用、激励作用、警醒作用、催化作用还是很正面的,我是很肯定的。

易中天:你的意思是说,带头大哥作用完了以后,应该功成身退?

冯仑:中国目前的公益慈善基金,有三分之二是民办的,捐款已经超过1000亿人民币,65%来自于私人和民营企业,所以中国的公益慈善,民营已经成为主导力量。在这种情况下,标哥的这种示范作用,应该转化为制度的、理性的和可持续发展的。最初的启蒙过程结束了,如果不结束就相当于一个时装模特,本来秀一个衣服,告诉大家这个衣服很好看,大家看看也就完了,但是你走着走着走过了,走到人群里一边走一边脱,大家本来是看一个秀,最后变成了你骚扰大家的秩序,以至于交通都搞乱了。

易中天:他为什么走到台下?

冯仑:这是个性,当演员演高兴了,一下子觉得走下去很爽。

易中天:我们可以设想一下,如果所有人走T型台,通常走到街上,不是狂欢节吗?

冯仑:那是另外的游戏,狂欢节跟时装秀是不同的玩法,所以警察的预期不一样,观众的预期也不一样。

易中天:这要报备一下,我们现在要把时装秀变成狂欢节。

冯仑:你要提前通知,如果大家预期改变了以后,就能接受。大家的预期是在T型台上,你突然跑出来,预期没有改变,大家认为你不合理,认为你不守规矩,认为你有问题。

 

慈善需要的是可持续的制度安排

易中天:咱们做一个设想,这种慈善秀会不会变成狂欢节?有没有这个可能和需要?

冯仑:我认为现在社会进入法治、理性和可持续发展了以后,不需要这样狂欢。狂欢节就是四处奔逃,而且是激情和瞬间的事情。慈善可是要持续非常长的时间,而且是发自心底的关爱。另外无论钱多钱少,能力大小,实际上是一种普遍的、社会正面的、人与人之间的道德力量和道德关怀,这个东西不是一次狂欢就能解决的。

易中天:你认为是润物细无声的方式?

冯仑:就是爱包含高潮,但不等于天天高潮。一定有很热闹的事情,但是重要的时间是日子。

易中天:你觉得民营企业家的日子是什么?

冯仑:我们说要建立一个关于企业社会责任的可持续制度安排。企业家的社会责任,比较经典的定义,就是企业在追逐利润的同时,还要关照、关怀、关爱一切利益相关者。比如说社区的人、客户、政府、员工,这都是跟你的利益相关者,这是企业社会责任。股东责任只是内部的事,比如说你发展,环境要不要管?企业在这里发展,就有环境的问题。你在社区,是不是要关照所在的社区,让社区的人感觉到你的存在,对他们的利益是有增加的。

易中天:如果不是相关人群,就不是企业的社会责任的范围之内?

冯仑:这是有争论的。有一种定义很窄,把它的外延定义在企业只要依法经营照章纳税,诚信守约,这就算社会责任了。因为你交税了,税经过分配又进入到社会,这是一个定义。我刚才说的叫经典定义,这是一个边界比较窄的定义。但是不管怎么样,在中国,这两种理解实际上都是对,因为都是自我约束。

易中天:不,它实际上有三个边界。第一个,就是你说最窄的,就是把企业做大做强,为社会提供尽可能多的就业机会和上缴尽可能多的税收。这个税收是交给政府去解决的事情,否则要政府干什么?如果一个企业包揽天下,所有事都管完了,我为什么要政府?为什么要纳税?政府是掌握公共权利的公共机关,这是现代文明国家非常强调的一点。我觉得企业不能做政府的事,这是最狭义的定义。你刚才说的经典定义,已经到了中等利益了,就是相关人群。还有一种是无限放大的,天下兴亡企业有责。

冯仑:这个不同意。因为所谓的匹夫是所有的男人。实际上讲利益相关者是对的,因为企业家对于再宽一点的事情,可以关注但不一定要花很多精力去真正参与。比如我关注宏观经济,但不能跑到国务院门口也要参加讨论。我觉得企业家的社会责任,就是以直接利益相关者为界,我们拿出一部分资源回馈这些利益相关者,这就是需要我们做的长期制度安排。

比如万通公益基金做生态社区,6年做了43个生态社区,但是绝大部分跟万通没有关系,只有一个社区跟万通有关。我们就是积累经验、积累人才,只做这一件事,这就是社区关怀。这种企业社会责任,需要长期的制度、长期的人才,这才叫可持续。其实社会公众期待的是这个玩意儿,公众不期待闹一个热闹就走的。

 

在泛道德社会遵守公序良俗很重要

冯仑:所谓的伦理道德,实际上就是通过大家的舆论和内在的社会心理形成的一套价值判断、约束机制。你只要符合大家的心理预期、约束机制和舆论的是非道德判断的标准,你就能得到大家的支持,不按照这套走,大家就认为你出格,就会批评你。

易中天:如果他认为我就是喜欢出格,我这个人就是出格惯了,出格又没有犯法。

冯仑:不是。中国是泛道德的社会,只要你做好事,就不细究你。如果严格按法律来算,有很多事情是很悬乎的。比如说跨境把钱拿来拿去,外管局报备了没有?这里头都有很多技术细节,但是我们因为是一个泛道德的社会,只要你做好人,就都没有问题,只要你做坏人,好事也成了坏事。所以我们这些不太成功的企业家,都谨小慎微,要按照社会公序良俗来做事。一般良家妇女小家庭过日子,都是按照公序良俗。有时候有人出点格,有两种结果,出得牛了叫“仙”,出得不牛叫“妖”,最后被人追赶叫“盗”。所以我们成不了“仙”,在正常的轨道上走叫“过日子”,所以公序良俗非常重要。